新一代黑客的真正祖先可以追溯到60年代后期嬉皮士运动的一个重要分支易比派(Yippies)。易比派的名称来源于当时的激进青年组织“青年国际党” (YIP,Youth Inter-national Party),这一松散的团体是那个年代最知名的反主流文化组织之一。易比派擅搞恶作剧,这些恶作剧的锋芒直指各种权威机构,并且往往采取极端的形式。他们的颠覆性活动包括公开的性乱交和吸毒,鼓吹推翻任何30岁以上的掌权人物,以及不借采取一切手段结束越南战争。
最有名的两位易比派成员是艾比·霍夫曼和杰里·鲁宾。鲁宾后来成为华尔街的经纪人。霍夫曼在联邦当局的追捕下,先后逃到墨西哥、法国,最后又回到美国,在地下隐蔽了整整7年。流亡过程中,在美国左翼无政府主义者的帮助下,霍夫曼仍不断地撰写和发表文章,继续他的未竟事业。他使用伪造的身份证四处飘泊,靠打零工维持生计,后来干脆做了面部整形手术,改头换面成为“巴里·弗里德”。1980年他向当局自首,在吸食可卡因的罪名下蹲了1年监狱。
随着60年代的辉煌渐成过去,霍夫曼的世界观变得日益灰暗。1989年,他在一杯苏格兰威士忌中掺放了大量苯巴比妥,然后饮酒自尽。
据说,霍夫曼是联邦调查局调查次数最多的美国公民,FBI有关他的卷宗,较所有最臭名昭著的罪犯都多。如果此说属实,并不一定表明FBI真的将他视作对公众最具威胁的人物,而很可能是因为不管霍夫曼走到哪里,总是留下传奇般的故事。他是一个天才的鼓动家,不仅把媒介用作武器,而且将其视作游戏场地。他对大众传媒的运行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洞察力。
霍夫曼利用媒介轻信和追求刺激性画面的特点,把几大电视网玩弄于鼓掌之上。他擅长制造匪夷所思的谣言,令人迷惑的谎言,维妙维肖的骗局以及其他不怀好意的花招,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令警察、总统候选人和法官们难堪。这些招数常常收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。恶作剧在霍夫曼手里成了政治抗议的手段。这实际上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:60年代大行其道的LSD使人们意识到,权力机构并非壁垒森严的等级(hierarchy),而不过是漏洞百出的系统(System)。大众传媒尽管带有压迫性,却也不乏渗透进去的办法。第一次服用LSD的人们惊异于这种小小的药剂激发出的强大力量。只需一点点迷幻剂,生活就可以完全改变。平生第一次有此体验后,大部分吞下LSD的人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:“让我们给总统下迷幻药吧!”给人们服药——在人们不知晓的情况下发给他们LSD——无疑是一种恶作剧。
什么是恶作剧?大凡恶作剧都有一种独特的能力,可以在无人洞察搞恶作剧者的真实意图的情况下渗入一个系统,事实的真相往往隐藏在这些人的要求或行动后面。像艺术品一样,恶作剧在一种隐喻的层面上发生作用,不管人们最终发现恶作剧是真是假,或者亦真亦假,他们都会受到影响。
出色的恶作剧总是抓住人们的心理弱点加以利用。擅长恶作剧的人先是在大众的思维方式上发现裂缝,算计出什么样的刺激物能够被用来填补这些裂缝,然后将其楔进去,再偷偷溜到一旁等着看笑话。
LSD与恶作剧一脉相通,因为服用这种药的人永远也搞不清楚,他们对周围世界的感觉是真实的,还是由迷幻剂制造的。如同肯·克西认识到的,弄清这一点并不重要:改变集体知觉——或说制造集体幻觉——也就改变了现实。并且,服用过LSD的人们感到他们好像形成了一个封闭性的俱乐部。他们相信,他们看到的某些现实是俱乐部以外的人甚至根本想象不到的。他们喜欢那种默契的同志式感觉:“你们有过这样的经历吗?”
霍夫曼是一个恶作剧的大师,他的活动与LSD的影响密不可分。60年代后期他搞的好几个恶作剧,都力图使人们相信自己被下了迷幻药。当时警察常对五角大楼外示威的人群使用梅斯催泪毒气(Mace),为此,霍夫曼声称,他发明了一种叫做Lace的药,由LSD和DMSO (一种能够迅速进入皮肤和血液的药剂)混合而成:“Lace喷射液能够令你脱去衣服,产生无法克服的性冲动!我们把它装在水枪里。”霍夫曼举行了一个记者招待会,会上他向瘪皮士身上喷射这种药液,而与会者立即脱掉衣服开始乱交,以显示药液的威力。“这一做法使五角大楼与梅斯毒气在媒介上频频曝光。”
一次,霍夫曼声称他要把LSD下在大城市的公用供水系统中。“我们对媒介说,如果市长或是警察再跟我们作对,我们就把LSD洒在饮用水中……市长调集了6000名国民警卫队士兵去守卫水库。报纸为此登出整版照片,电视镜头也拍了不少。”最后,霍夫曼好意地提醒市长说,从化学常识上看,LSD不可能溶于水。“市长说,‘我知道这事不可能,但我可不能掉以轻心。’神话超越了现实……这就是魔法的魅力所在:它能够超越现实。”
市长被迫调集重兵把守水库,不是为了保护水源,而是为了保护公众对他的能力的感知:他有能力保护水源。恶作剧已经成功地发挥作用了:公众感知的现实就是现实。由于这一点,市长不得不采取行动。与此同时,霍夫曼展示了媒介恶作剧的强大威力。一个小小的谎言,经过媒介的过滤,从目标机构那里引发了全面的回应。霍夫曼的威胁是否真实,根本无关紧要。恶作剧只需要找到媒介易受攻击的地方。
60年代最为传颂的恶作剧莫过于1967年10月21日由霍夫曼一手导演的“抬起五角大楼行动”。那一天,5万名抗议者包围了五角大楼,为的是将这座建筑从地面举起。“如果包围了五角大楼,”霍夫曼解释说,“它就会升起——离开地面,升上天空。这一事实尽人皆知,我们在电视上用五角大楼缩微模型做过多次试验,无一失败。我们申请许可要把五角大楼搞高100英尺;我们把五角大楼量了一遍——因为这一点,我和我的朋友被当兵的揍了个鼻青脸肿。我们知道那些穿制服的家伙不会让我们否定引力定律,因为他们不让我们否定这个国家700万个法律中的任何一个。”
五角大楼在那一天当然没有被抬起来,但这一媒介恶作剧产生了巨大影响。抗议者利用这一场合向媒介宣讲,几乎在每一种世界性宗教中,五角的东西部与邪恶密切相关。五角大楼被包围,被成千上万认为它充满邪恶的人包围起来,仅仅是这一画面,就足以用来向其他国家宣告,并非所有的美国人都赞同战争。这一近乎政治喜剧的行动充满寓意:五角大楼的“能量”是可以被遏制的。霍夫曼在回顾这一事件时,把它视为一个真实的。但带有隐喻性的胜利:
“恶作剧是一种象征性的战争。表面上看起来我们在包围五角大楼,试图举起它;但如果你拍下当时的场面,把它给全世界——亚洲、非洲和拉丁美洲——的人民看,他们会说:‘天哪!这个邪恶的帝国原来也不是牢不可破的!’在整个反战运动中,这一事件也许给了越南人以最大鼓舞,因为他们从此知道了五角大楼是怎么回事。”
虽然恶作剧在诚实性上很成问题,但它却能够在存在主义的意义上清晰地表达其政治和社会含义。霍夫曼说:“当人们不知道你是否严肃认真时,恶作剧会达到最佳效果。”利用事实与幻想间的差距,恶作剧在人们心头引发出某种不安的感觉,它的危险来自于它的似真非真。没有人会在事后与搞恶作剧的人较真,因为那不过是“一场玩笑”而已。
由恶作剧开始,诞生了霍夫曼所称的“游击战”传统。在越南战场上,游击战打得美军晕头转向;在美国主流文化与反主流文化对峙的前沿阵地,嬉皮士们用游击战术同既有体制周旋、厮杀。这种战术的要点是:用最小的代价、冒最小的危险给体制以最大的打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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